我至今难以忘怀同卫俊秀先生最后一次见面。那是1993年的夏天,先生已经是快90岁的老人了,但他的精神特别旺盛,对生活,对生命,对书法的热爱溢于言表。那时,他正在晋祠宾馆,中午,我们从宾馆向吃饭的地方漫步,明丽阳光下,鲜花盛开,枝叶繁茂,一派蓬勃生机。见此情景,先生诗兴大发,说书法就应像眼前看到的这一切,充满壮旺的生命朝气。
卫老说,书法要有太华气象,顶天立地,洞庭境界,气象万千。
他说,松柏不论生在高山平地,直立也罢,歪斜也罢,都很宜人,就因为它有蓬勃的生命力和天然韵致。写字写到高级水平,也像松柏一样,粗细斜正,笔笔惹人喜欢。草书也要像老梅那样亦柔亦刚,刚似枝干,柔似枝叶。狂草则一定要如瀑布大河,充满生命的激情。有的像高山峭壁,有的像藤萝古松,有的像狮子老虎,无不生气勃勃。即使人们并不认识你写的是什么,看后也能得到力量。
我们的书法就是要把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宇宙奇观都收进来,让人观不厌、品不尽。要像深秋时节,登上高山顶峰俯看长河远林,高空飞燕,那才真正是赏心悦目。
听了卫老一番言论,我觉得一下子茅塞顿开。
是啊,在我们的周围,有多少蓬勃的生命现象啊!高山大河,名山大川,名胜古迹,还有老百姓为幸福生活奋斗的各种画面,太多太多了。
过去,我从没把大自然的壮丽景色和书法联系到一起,以为二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,自打听了卫老的话,我的看法全变了。
那一年,去丽江,我们登上五千多米的玉龙雪山,我们是乘缆车沿索道从下而上的。从下面的温带到上面的寒带,一切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化,植物在变化,岩石在变化,温度在变化,那种变化实在是太迷人了!我在观看这些变化的时候,想到书法,特别是想到鸿篇巨制的书法。书法不是也要变化吗?从自然界的绮丽美景中获取灵感显然有助于表现这种变化。
去台湾旅游,给我的印象是那里处处是景。我就想,书法不也可以字字是诗,笔笔为画吗?所以,必须千方百计增加书法的容量。
台湾的温度比较高,这里植物的生命力更旺盛。而要想使书法充满蓬勃的生命力,作者的“温度”是否也要更高一些呢?这里的“温度”,不是指体温,而是指热情。
卫俊秀先生走了,但他留下了自己的精神成果,包括几十万字的日记。从先生的日记中可以看出,他对书法的“温度”一直是很高的,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心系书法。
他是经过大苦大难的人。在最苦难的时候,他也没有忘记书法,反而把书法当作自己的精神支柱。这样的人不在书法上搞出名堂那才是咄咄怪事。
一般人把书法看得太简单,以为不过就是写写字而已,那确实是一个误解。
卫先生的字有老松树枝干那种傲骨,这与他的人生有关。
在贫瘠的高山上,苍松翠柏傲然挺立,这是更加蓬勃的生命奇观。卫先生本人就是这样的松柏,所以他必然会把“大雪压青松,青松挺且直。要知松高洁,待到雪化时”这种境界写出来。
听了卫老的一番言论,不难理解先生的书法为什么总是充溢着蓬勃的生命力,这也正是我们应该着力的地方。